人艺话剧：窝头会馆（第一幕剧本台词）
《窝头会馆》
编剧：刘恒
导演：林兆华
演员表：
何冰——苑国钟
濮存昕——古月宗
宋丹丹——田翠兰
杨立新——肖启山
徐帆——金穆蓉
傅迦——王立本
马星耀——周玉浦
兰法庆——牛大粪
荆浩——苑江淼
郭奕君——王秀芸
原雨——周子萍
雷佳——肖鹏达
何靖——关福斗
第一幕
1948年夏 处暑 白昼
田翠兰：小淼子啊，紧着咳嗽就别吹了，本来就是个痨病疴子，你就不怕吹吐了血吗？大妈我听着上不来气了啊，我都快吐血了。我说大兄弟，您那嘿儿嘿儿嘿儿笑什么呢，吃膏药了吧您！
周玉浦：我吃黑枣了，你看这字印的啊，一粒一粒的，像不像黑枣，我瞅着它们我就想乐。
田翠兰：那甜枣都告诉您什么了？
周玉浦：国军，咱们英勇的国军，在东北又打赢了。
田翠兰：新鲜，他们什么时候输过，哎，明是脑浆子都让人打出来了，顺着腮帮子直滴答，兹一上报纸，嘿，敢情这搂着脸巴子庆祝胜利，人家扎堆那舔豆腐脑呢。
周玉浦：哈哈。
田翠兰：哈哈。
金穆蓉：玉浦。
周玉浦：哎哟。
金穆蓉：搭把手来。
周玉浦：哎哎。
金穆蓉：哎哎哎，干嘛呢您这是？
田翠兰：对不住了，大妹子。
金穆蓉：翠兰姐姐。
田翠兰：哎。
金穆蓉：我就看不明白了，您这着的事哪门子急呀？
田翠兰：我不着急，您也甭着急，穆蓉妹妹，我这就给您捡起来。
周玉浦：别别别，我来，我来。
金穆蓉：您那肠子掉地上了，不碍的，我们这膏药怎么办呐。
田翠兰：瞧您这话说的，猪肠子掉在地上不碍的，我这肠子，我得让它掉我自个儿肚子里不是。
金穆蓉：您甭客气，您就告诉我，这膏药沾上土坷垃怎么使啊？它给谁使啊？
田翠兰：谁腰疼给谁使啊，这不是敷腰的吗？
金穆蓉：啊，我们拿出去给人使。干嘛呀你？再硌着人家，人家不给钱也就罢了，万一人家要讹我们一道，我们找谁讲理去？
田翠兰：找我啊，您让那孙子找我来，您让他讹我来，谁怕谁呀，想他妈变着法的讹我，他姥姥。
金穆蓉：没您那么捡便宜话的，谁讹谁了？
田翠兰：爱谁谁，谁他妈讹我，我抽谁，您把那膏药递给我，我糊他腚眼子，我糊死臭丫挺的。
周玉浦：穆蓉，咱少说两句，姐，您也少说两句。
金穆蓉：闭嘴，往后不许你叫这人姐。
田翠兰：别介，管我叫妈，我还不乐意呢。
周玉浦：少说两句。
苑国钟：哪个歪嘴子夜壶干的这个，又跟树后滋一泡，哪天逮着兔崽子，我要不骟了他，我就不姓苑啊，叽叽喳喳嚷嚷什么呀，知道胡同口老街坊怎么跟我嚼舌头来的，不得了啦，你们院那俩母鸡又那踩蛋呢，多寒碜呐，你们自个都不嫌寒碜你们。翠兰子，来帮我一把啊，你们都听大哥一句，这掐架的累活都给公的留着，母的都回窝好好趴着去，是不，玉浦兄弟？
周玉浦：那是那是。
金穆蓉：哈利路亚。
田翠兰：阿弥陀佛。
苑国钟：关老爷圣明，二位别走，别走二位，有要紧事说，啊，立本儿兄弟，立本，赶紧的，把这艾蒿辫儿点着了挂茅房去，熏不死蚊子，把它熏傻了，让他分不清哪是砖头，哪是屁股，我看它盯谁去。草药茬子不着急啊，文火慢慢煨。翠兰妹子。
田翠兰：哎。
苑国钟：嘿嘿嘿，穆蓉妹子，知道今儿什么好日子吗？
田翠兰：就冲您那一笑就没憋好屁，还不赶紧放出来，没瞧见手里都端着活呢。
苑国钟：今儿好节气啊，今儿个处暑，今儿是我苑国钟要饭的日子，我说哎，我这要的可不是租钱，我这要的是饭钱，你们这东厢西厢住着我的瓦片，不能说不赏给我口饭吃啊，你们都过来瞧瞧，多好的茉莉花，有人看没人要，花骨朵倒给掐没了，三瓶子酒一滴答都没卖出去，咸菜出去了，来俩熟人，一人抓一大把，临了没给钱，给俩字，尝尝。
田翠兰：给你俩字是便宜的，不是熟人，非给您俩嘴巴子，踹您两脚，您不也得接着吗？
苑国钟：是啊，我多倒霉呀，我认哪。你歇着吧，你给我，我给你串暖壶去，来来。
苑江淼：我自己来。
苑国钟：淼子啊，晚半晌咱们去不成那澡堂子了。
苑江淼：为什么？
苑国钟：新来那掌柜的不地道，他怕主顾嫌弃病人死活就不卖给咱那澡牌子。
苑江淼：人家没什么错。
苑国钟：瞧见没有，我这儿子念书念傻了。
田翠兰：他没傻，您傻了。
苑国钟：我怎么傻了我？
田翠兰：满世界没您那么惯儿子的，他再有病您也是他爸爸，他就是得了神仙的病，他也不是神仙，他是您儿子，您犯不着一天到晚的这么供着他。
苑国钟：我不是他爸爸，他是我爸爸成吗？
田翠兰：您甭不爱听，让他休了学，是让他养病的，没白日没黑夜的看书看书，就知道看书，您瞪俩大眼珠子不知道管管，这是养病呢，这不上赶着找死吗？
苑国钟：就看，我儿子喜欢看书，看书高兴，我得让他高兴。
田翠兰：吃浆子吃多了吧你。
苑国钟：我心疼他，听他半夜咔咔咳嗽，我这心都裂成八瓣了。
田翠兰：搁着我，他要不听劝，我就把他那书给他扯了，把他的口琴给他撅了，把……小淼子啊，那几屉窝窝头都是新茬儿的棒子面儿，回蒸得了，你趁热尝尝。
苑江淼：哎，谢谢大妈。
苑国钟：儿子，儿子，那什么，晚半晌爸爸给你烧锅热水，咱自个蹲水缸里涮涮，啊，儿子。
苑江淼：不用了。
田翠兰：嘿嘿嘿，他不愿意说话，您非去烦他，您这不是上赶着挨臊吗？
苑国钟：这就是嫌弃我跟你们催租子呢，一到要房钱就不爱搭理我，您说我又没跟他要，他老臊着我干什么。
田翠兰：那您别要房钱了，您要我儿子吧！
苑国钟：你就是打着成心饿死我你，饿死我没关系，你们不能说饿死我儿子吧，你们这都看见了啊，刚抓的药，什么药能治痨病疴子这号病啊，死马当活马医，人家跟我要多少钱我都得递过去，要脑袋我们不也得给吗。嘿，我说二位咱这么着，要不然你们二位就把我扒光了，我身上还剩一个大子，我他妈立马躺这儿，请你们二位扒我的皮。
周玉浦：我说苑大哥啊，我们这刚囤了几口袋药材，挺老大花销。
苑国钟：我都跟你说不着，你们家银子就不归你管。
苑国钟：穆蓉妹子，您听好了啊，大暑一笔芒种一笔，这处暑可又一笔，咱把这三缕的头发拧成一根大辫子，您欠我一季的房钱您，您就一块儿给清了吧，您省心我省心，老天爷都跟着省心呢。
徐帆：国钟大哥，我们欠您房钱，是对不住您，可是我们也掉这儿坑里，爬不出来呀，您不是看不见吧您有眼睛啊。
苑国钟：知道，我有眼睛啊我都看见了，你们在坑里抓挠，那我都让人活埋了反正你们什么都看不见你们。
金穆蓉：您别起急嘛，这不跟您商量嘛，您瞧啊，我们家玉浦在西鹤年坐堂，这您是知道的啊，可是人家刚刚涨了堂租，这您不知道吧，屁股大点地方，您知道人家要多少钱吗？我们家玉浦挣三碗饭，就得拨给人家两碗半，这不，头些日子进了一批党参，钱没少花，可是全发了霉呀。
田翠兰：发了霉倒是发了霉，可也没瞅见耽误了卖，老阳底下晒一晒。
金穆蓉：哎哎哎。
田翠兰：蜂蜜水里泡泡，做成那大药丸子多少啊。
金穆蓉：哎哎哎哎，哎哎哎啦，我哪儿又招着你了，我招着你了。
田翠兰：怎么没完没了你。
苑国钟：你等等你往哪儿跑，翠兰子，你把房钱给我掏出来，我数完了爱躲哪儿躲哪儿去，掏钱。
田翠兰：您等我把肠子掏干净了，再给您掏钱。
苑国钟：甭讲这废话不爱听，掏钱。
田翠兰：活该您儿子臊着您。
苑国钟：活该我认，掏钱。不要软的要硬的啊，你得掏块叮当脆的吧您。
田翠兰：手粘着呢，自个儿进兜掏。
苑国钟：您也回屋取去吧。
金穆蓉：哈利路亚。
田翠兰：阿弥陀佛。
苑国钟：关老爷圣明。我说啊，你属王八的，咬人不带撒嘴的你。
田翠兰：废话，我一撒嘴她不得刁着我鼻子啊，上回洗猪肠子，脏水浸了她的药材笸箩，愣讹我半袋白面。
苑国钟：您犯得着跟她较那个劲，人家信的是玛丽亚。
田翠兰：她信玛丽亚，我信观世音，我就得矮她一头不成，她脊梁后头有耶稣戳着，我屁股后头坐着弥勒佛呢，谁怕谁啊。嘿嘿嘿，你掏够了没有啊你？
苑国钟：不够，你们两口子一份，你闺女两口子还一份呢。
田翠兰：你掏着硬的了吗？
苑国钟：去去去，洗你肠子去。
田翠兰：哎哟。
苑国钟：我说玉浦兄弟。
周玉浦：哎，您说。
苑国钟：我说你媳妇儿这进教门有两年。
周玉浦：到腊月整三年。
苑国钟：都说你屋这位大格格呀爱使小性，说是随了天主了吧，这脾气不得改改。
周玉浦：嘿。
苑国钟：看涨啊，按说不至于，谁得罪她了啊，蒋委员长欺负她了，傅司令难为她了，您跟她进过教堂，您给说说怎么了这是，瞧谁谁不顺眼。
周玉浦：不瞒您说，我还想找人打听打听呢，头回进教堂吧 我就打呼噜，推醒了吧接着打，我媳妇儿那眼泪还没下来呢，先把那神父给弄哭了，打那起啊，穆蓉再也不让我上教堂一步。
苑国钟：是啊，你不去你闺女跟着去。
周玉浦：去两回也不去了。
苑国钟：你闺女也打呼噜？
周玉浦：打呼噜倒好了，人家呀改信马克思了。
苑国钟：马什么玩意儿？
周玉浦：马克思。
苑国钟：哪儿的？一贯道。
周玉浦：嗬， 这哪儿跟哪儿啊（耳语）知道了吧？
苑国钟：不知道，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见，姓马的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，我就认识房钱，赶紧着，让你媳妇儿拿钱啊。穆蓉妹子，穆蓉妹子。
周玉浦：她给你拿去了 你着什么急啊。
苑国钟：哎哎哎，干吗呢这是？
周玉浦：什么呀这是？
苑国钟：干吗呢这是。
田翠兰：正伐树呢。
苑国钟：谁呀？
田翠兰：我闺女他们两口子。
苑国钟：嘿，谁让，你让干的是不是？蹬鼻子上脸踹脑门，想蹲我天灵盖拉屎是不是？
田翠兰：不是我！
苑国钟：不是你，谁啊谁？
古月宗：我。
苑国钟：你呀。
古月宗：你瞎嚷嚷什么，我让他们伐的。
苑国钟：不是古爷，后夹道那棵树，我押给棺材铺了您不知道吗？
古月宗：你说什么？
苑国钟：嘿，这时候他什么都听不见了，后夹道那棵树，我早就押给棺材铺了，您不知道吗您？
古月宗：废话，我要不知道，我能急着赶着让他们下斧子吗？
苑国钟：您这话怎么说啊您。
古月宗：我命里缺这口棺材，腊月初八我整岁七十三，不备口六个面的小木头宅子，我过不了那坎儿。
苑国钟：您听听，您愿意睡棺材，您上棺材铺躺着去，您糟践我树干什么呀。古爷，我是房主，树砍不砍我说了算，您凭什么说砍就给砍了你。
古月宗：没错你是房主，可这窝头会馆是民国十六年你从我手里买过去的，对吧？
苑国钟：对啊。
古月宗：三百二十块现大洋，是我把这小院卖给你的对吧？
苑国钟：对呀。
古月宗：可我没把树卖给你对吧？
苑国钟：不对了，不对了啊古爷，您好歹顶着个举人的名头儿，您知道前朝皇上吃了韭菜嘴里什么味，还告诉在他跟前闻过，您可别恶心我您，哦，我花钱买了个院子，院子里树它能不是我的，院子里东西能不是我的吗？
古月宗：我也是院子里东西，我是你的，我古月宗这老东西是你的，还是我自个儿的？
苑国钟：您当然是您自个儿的。
古月宗：这不结了。
田翠兰：哎老爷子，您别再用那铁钎子扎那墙皮了，您把那墙皮都扎酥了，回头砖头掉下来砸您后脚跟。
古月宗：怎么着，这院子是他的，蛐蛐儿也是他的，你们答应了，蛐蛐儿答应了么？
苑国钟：有这么讲理的吗，懒得笑话您。
古月宗：来来来，咱俩对对房契，把你那张也拿出来，让它也凉快凉快啊苑大头。
苑国钟：您那么叫我啊，我不爱听。
古月宗：你不爱听，洪宪皇帝发丧那年，那年这小子还给我看大门，不好好在院子里呆着，跑街上看袁世凯出大殡去，你们猜怎么着。
田翠兰：怎么着？
古月宗：一街筒子的人呐，不看那死的都看这活的，说嘿这么快袁大头转世了。苑大头，有没有这回事？
苑国钟：有，我脑袋多大呀。古爷，我那苑不是他那袁，我是草民，我带着草字头呢我，您管我是苑大头还是方大头，我就是扁大头，我他妈就是一馅饼，后夹道那棵树它也不是您的啊，它是我的。
古月宗：念念房契，这上头有个树字，我立马磕死你脚底下你念，念。
苑国钟：我念不着。
古月宗：你不念我念，我就喜欢这两句啊，念给你们公母听听。
田翠兰：您念念。
古月宗：卖者，指的是我，卖者痛失老宅身心染恙，切需调养，我差一丢丢儿没背过去，自立契之日起无偿，就是不给钱啊，无偿暂住原宅一间，待另购新居之后，即行搬离，买者不得干涉之。
周玉浦：哎我说古爷。
古月宗：耳朵痒，听不着。
周玉浦：我说您打民国十六年到今儿，还没购得新居呢？
古月宗：做梦都想搬了，就是找不着合适的。
田翠兰：今儿都民国三十七年了，您这得省多少房钱哪。
古月宗：说的是啊，每次他跟你们催租子，我这心里的蜜罐子，算是给打翻了，齁的我嘿，甭提有多难受了。
苑国钟：古爷，祖宗，你就不能被窝里偷着乐去您。
古月宗：就怕乐大发了挺被窝里，我出来透透气。
苑国钟：您已然大发了，您快了您，行了，甭忙活了，我白送您一口棺材，您这就躺直了挺进去，我马上给您钉钉子。
古月宗：小子，你说的。
苑国钟：我说的。
古月宗：听见没有，树归他，棺材可归我。
苑国钟：您就成心扇我脸巴子，我都认了，后夹道那棵……等等，等等，不要软的要硬的。
金穆蓉：您凑合着吧您。
苑国钟：软的就软的您倒给我金元券啊，您弄这么些。
金穆蓉：自个儿兑去啊，唻口睡沫数数。
苑国钟：这我数得过来吗我？
金穆蓉：反正我不欠您的了啊。
古月宗：大格格，我这给您请安嘞。
金穆蓉：哟哟哟，您老吉祥，您老吉祥。
古月宗：老家在满洲过得还舒坦吧？
金穆蓉：还凑合吧。
古月宗：听说让共匪给围到锦州城，出不来了。
金穆蓉：逃出来了，躲到天津卫去了。
古月宗：可是听说天津也快给围严实了。
金穆蓉：您想说什么吧您。
苑国钟：呵，走哪儿人家围哪儿。
金穆蓉：您干吗呢您。
苑国钟：真招人待见。
周玉浦：我说各位各位，咱们聊点别的成吗。
苑国钟：牛大粪，牛大粪，可逮着你了啊，你呀，你甭叫牛大粪了，你改名叫牛大尿吧你，你说你挺老沉的物件，逮个椅角旮旯就敢往出提溜，什么人呐你这是。
牛大粪：哎哟嘿舒坦。苑大哥，是我这尿泡对不住您了，可把我惨喽。
苑国钟：我说，您见天儿淘茅房，哪儿盛不下一股水啊，非跑这儿滋我这棵树来你。
牛大粪：不瞒您说，这条粪道一百多个茅坑，哪个我都不能使，老丫挺的给定的规矩，就是拉了裤兜子，就是拿手捧着喝进去，也不能用主顾的茅厕。
苑国钟：你们老板主意挺地道。
牛大粪：嘿，您就损吧您，有一回爷们儿忘了规矩，正蹲着使劲呢，让住家一女眷给撞上了，饶着赔了仨月薪水，脑袋还让人家给拍成紫茄子了。
苑国钟：行，你记着啊，以后自个儿拿手捧啊你。
牛大粪：行，我喝进去。您敛这么多擦屁股纸干什么呀。
苑国钟：嘿你真是淘茅房的，你离不开这点事儿怎么着。
牛大粪：您哪，赶紧上果子巷排大队去吧，您知道几个兑几个了吗？
苑国钟：贴着告示呢，三百万换一块。
牛大粪：没他那行市了，您今儿要能排上，四百万还能换一张，搁明儿啊保不齐一块钱，得要您六百万了。
苑国钟：那还换什么大劲啊，留着笼火使得了哎。
牛大粪：您听说没哎，这国军把延庆县城丢了，说是平谷县城也丢了，您说这要一路这么丢下去，那下回就丢到德胜门城根儿了。
苑国钟：西瓜都丢了，丢俩芝麻算他妈什么呀，明儿早上一睁眼，天安门楼子都是人家的，行了啊，以后你别饶世界滴哒你那哈喇子啊，今儿这么热，胡同口那儿都闻着不是味了。
牛大粪：行行，行行行行，哟，举子爷，您老吉祥。
古月宗：吉祥吉祥吉祥。
牛大粪：您说逮蛐蛐儿皇上逮着没哪。
古月宗：没有哇，那孙子他老不上朝，我守这太和殿门口我干着急，大粪，身上揣着铜子儿没有？
牛大粪：有仨俩的。
古月宗：我这前头是曹锟、段祺瑞，后头是张作霖孙传芳，仨大子儿赌一个注哎，你赌哪个儿赢？
牛大粪：我看还是曹锟蛮横。
古月宗：得嘞。
牛大粪：我赌这爷们儿。
古月宗：我在胡同口的荫凉处我候着你，淘完了茅清子你赶紧过来。
牛大粪：哎古爷古爷古爷，伙计们托我跟您打听个事。
古月宗：玩婊子不行，玩蛐蛐儿门儿清，直说。
牛大粪：那些伙计他不明白呀，说这窝头会馆为什么非叫窝头会馆，它不叫馒头会馆呀。
古月宗：是啊。
苑国钟：叫包子会馆多油腥啊。
古月宗：我啊，掐头去尾跟你简单洁说，我一穷祖宗，从乡下进京赶考，住这小院俩月，啃了六十天窝窝头，一考他就考上了，他这脑瓜子一蒙啊，就把这小院给买下了，起名窝头会馆还立了个规矩，往后啊凡不是赶考的一个不让进，赶考的不穷他也不让进，进来的见天儿啃窝窝头，直啃到了我这块儿，足足啃了二百年啊，再他妈没一个考上的，都憋在窝头眼儿里，任谁都钻不出来了。
牛大粪：那您不是考上了吗。
古月宗：别装蒜，我这举人的名头买来的，你不知道，苑大头没跟你说过。
苑国钟：我跟他说过，我跟他说呀窝头那眼儿是死的，钻不过去，要改焦圈儿会馆，你早钻过去了你。
牛大粪：古爷古爷，门楼子上那匾真是您写的?
古月宗：废话，不是我写的能是乾隆写的。
牛大粪：落款可是乾隆。
古月宗：你想让康熙落款我也能落。
牛大粪：老丫挺的来了，我得忙活儿去了。
古月宗：肖保长，您赏个大子儿听一段。
肖启山：您让我听谁啊？
古月宗：你看我这前头是谭鑫培杨小楼，后头那俩梅兰芳荀慧生，嘿，唱得那个自在，我给您逗逗，让它们好好给您哼唧哼唧。
肖启山：我想听杜鲁门您有吗？
古月宗：洋蛐蛐儿还真没逮着过。
肖启山：我就爱听杜鲁门叫唤，您什么时候逮着言语一声。
古月宗：是是是。
肖启山：待会儿哪儿也别去，咱找个阴凉地好好聊聊。
古月宗：胡同口顺碗炸酱面，顺便给您寻摸寻摸那个杜鲁门。
肖启山：别跑，跑哪儿我也把他妈的逮回来。
苑国钟：哎哟喂，什么风儿啊，这么仁义把您给兜来啦。
肖启山：什么风儿这么大啊都把我兜落了地了，怎么没把你给兜飞了呢。
苑国钟：兜飞了又他妈给兜回来了，说句真格的您别不爱听，就您这模范保长，光知道上区党部开会去，活活把这吃窝头老街坊都给忘了，是不是您。
周玉浦：来，肖老板您坐。
田翠兰：您坐。
周玉浦：我让穆蓉给您湖壶高的来。
田翠兰：回头炒肝做得了给您盛一碗尝尝。
周玉浦：穆蓉，给肖老板湖壶高的。
金穆蓉：来了来了。
周玉浦：您先来根骆驼，刚从黑市淘换来的洋骆驼。
田翠兰：抽他一根。
肖启山：我不是来串门子的，没那么大闲功夫，各位都听好了啊，电灯费、渣土费大街清扫费，大街洒水费城防费兵役费，水牌子费绥靖临时捐，绥靖建设捐护城河修缮捐，下水道清理捐丧葬捐植树捐，房捐粪捐树捐，还有一个是马干差价，对，马干差价，我说诸位，我说全乎了没有，给我掌掌口条，看我有落下的没有。
苑国钟：还有落下的呢，没落下都活不下去了，再有落下的您就甭收税了，你直接叫辆排子车，您给我们收户就完了。
周玉浦：肖老板，那城防费，兵役费不是到年根儿底才收的吗？这刚处暑，且不到日子口呢。
肖启山：不知道打仗呢。打仗不得花钱吗，今儿打的是东北，明儿那炮弹兴许落你们家炕头上，年根儿底下再找你收，让我跟你那碎骨头渣子收去，我还收的着吗我。
苑国钟：肖老板，我压根儿就没闹明白，就您刚才说那马干差价，那是怎么个物件那个？
肖启山：跟你这么说吧，这马干差价的意思就是，那马干的差事打算让你给干了，可你不是马啊，你干不了啊，你们家又没马替你当这个差，那怎么办呢，你给出个价吧，马干差价，大概齐就是这么个意思，您明白了吧？
苑国钟：明白了，还剩半个不明白。
肖启山：这耳朵接着呢。
苑国钟：树捐横就一个呀，您刚才给念成俩树捐了。
肖启山：那个是植树的捐，这个谁让你让我听见了呢，这树可不是随便砍的，您得给民国政府补个伐树的捐。
苑国钟：哎哟喂。
肖启山：你还是哟喂哟吧，咱这大民国不缺你这俩小钱，可谁让你是民国的一个民呢，该孝敬你就踏踏实实地孝敬吧，别说你牙疼你就是肋叉子疼，也得把栓在骨头上那钱串子给我他妈撸下来。
苑国钟：您能容我说句不好听的吗。
肖启山：你还是积德说句好听的吧。
苑国钟：这民国呀，压根儿都不该起这么个名。
肖启山：那你打算让它叫什么呀？
苑国钟：要叫我说民国要不像个民国，那叫他妈官国就完了呗。
肖启山：您这是好听的。
苑国钟：不好听的给您夹着呢，没好意思嘣出来。
肖启山：平时胆小的跟个免爷儿似的，一让你掏钱你就蹿儿，吃软饭拉硬屎什么屁都敢放，中华官国，亏他妈你想得出来。
苑国钟：本来就是嘛，动不动就跟我要钱，动不动就跟我要钱，肖老板，您替他们跟我要过一百回钱了吧，您替我跟他们要过一个大子儿没有啊，不信就上当街，您来来奥斯汀您试试，您跟那当官的说，你说有一姓苑的，跟你要两块钱，不给不行啊，不给不让你丫走，你看丫蹿儿不蹿儿，丫蹿儿了我凭什么不能蹿儿啊。
田翠兰：苑大哥真逗嘿，他多逗啊。
肖启山：开玩笑有两句得了啊，两句正好。
苑国钟：可不正好嘛，什么三民主义呀改喽，改成三官主义，官吃官喝官拿，正可好儿。
肖启山：苑国钟，闭上你丫那臭嘴，你还没完了你，共军离城门楼子还远着呢，你那狗鼻子闻见味了，你他妈烧得慌是不是，你想上哪儿凉快凉快去，炮局还是半步桥你自己挑，你他妈懒得去我背你去。
金穆蓉：上礼拜大弥撒，您夫人怎么没去呀？
肖启山：老毛病又犯了喘得下不来炕。
金穆蓉：听您夫人念叨，说等秋天的时候，你们家小达子，就能从牢里头放出来了。
肖启山：别说我儿子了，那些杀人放火的主儿，都一拨一拨打牢里往外撒，不是什么好兆头，这时局啊有今儿没明儿了，到底怎么着谁说得明白啊。
金穆蓉：哎哟，如今这年头啊，满世界跑枪子儿，牢里面兴许要比街面上安生得多。
肖启山：你们家子萍还好吧？这暑假放得有些日子了，这胡同里怎么见不着她人影啊？
金穆蓉：北边打仗，她吉林的几个女同学回不了家，跟学校里陪人解闷呢。
肖启山：一顶一的丫头片子呀，我们家那蛤蟆这辈子甭想。
金穆蓉：瞧您说的，谁还不是认命呢，往后啊我们就得自个儿顾自个儿，能凑合着活下去就是万幸了，您先坐着啊。
肖启山：别渗着了，按老规矩来吧，省着一箍节一箍节，算起来麻烦啊，耳朵眼长毛了没听见啊，你们真觉得委屈吗？你卖膏药你卖炒肝，你卖私酒卖咸菜，你们他妈逮着什么卖什么，这民国政府，跟你们收过一厘钱的税吗？没我在前面挡着，你们能这么轻省。
田翠兰：我这给您回屋拿去。
周玉浦：您先点根骆驼，您先让我给您点根骆驼。
肖启山：拿正经的来。
周玉浦：那您先喝。
肖启山：您他妈倒脚稳当点，把腰杆子挺直喽，您们瞧这土鳖这两步走，跟娘儿俩似的，还是他妈瘸娘儿们，活他妈揍行。
牛大粪：老丫挺的。
田翠兰：按规矩呈给您了，就牙签这么小不点儿的买卖，往后全指着您照应了，等我们换成了大棒槌，可得好好孝敬孝敬您。
肖启山：您别拿那棒槌骇我脑瓜子就行了。
金穆蓉：这给您。
肖启山：小斗子呢？
田翠兰：后面伐树呢
肖启山：叫他先过来，麻利儿的啊！
田翠兰：斗子，福斗，福斗。
关福斗：诶。
田翠兰：赶紧跟秀芸过来，赶紧地别磨蹭。
关福斗：来了来了，这树瓤子硬得跟铁疙瘩似的。
肖启山：我瞧你就跟他妈铁疙瘩似的。
关福斗：肖老板您找我。
肖启山：家里有镐头吗？
田翠兰：没有。
肖启山：有铁锨吗？
关福斗：有。
田翠兰：没有，有。
肖启山：给那铁锨安个结实点的木头把子，扛着它这就跟我走。
田翠兰：干吗去啊？
肖启山：上坟地给你挖坑去。
田翠兰：不是，您要带我女婿上哪儿去啊？
肖启山：这程子，你们谁上永定门外溜达过啊？那些个飞机呀就别提多闹腾了，胖的瘦的在脑瓜顶上是嗡嗡嗡，嗡嗡嗡，跟闹蝗虫似的死活落不下来。
关福斗：跟日本人学，反共防共给咱们市民撒传单。
田翠兰：哟，那八成是南苑机场出事了吧？
肖启山：可不就是吗，共军的炮弹砸在机轱辘道上了，那些翅膀短点的，还能凑活着贴着边儿往下出溜，剩下可就惨喽，蒋委员长大老远从南京飞过来，翅膀长得忒长了，死活落不下来，怎么飞过来又怎么飞回去了，你们说他闹心不闹心。
田翠兰：不是我不明白，那您让我们小斗子，拿着铁锨干吗去啊？他就是扛着斧子过去，那蒋委员长的飞机该落不下来，它不还落不下来吗。
苑国钟：是啊，要不然咱都打着斧子过去，嫌翅膀忒长了给砍短点，我估计能下来人家也不下来了。
肖启山：开玩笑有半句得子啊，半句正好。小斗子你过来，你听好了，出胡同奔菜市口，往北到西单牌楼，抹头你往东，一直扎下去，什么时候撞着东单牌楼，你什么时候停下来，那儿有人管你三顿饭，天黑了帐篷里有你的草铺，天亮了拿铁锨和三合土砸大夯，兹你待够二十天，我保你踏踏实实地顺原道回来，我还你们公母俩一个全须全尾的养老女婚，这么着行了吧？
苑国钟：炮局打北边搬南边去了。
田翠兰：我们小斗子犯什么罪了，您让他干这等子牢里的差事。
肖启山：好差事，修飞机场，见天儿离不开白米饭白面包，羊肉氽丸子就美国虾米罐头，傻小子享福去吧，赶紧回屋跟媳妇儿吃个嘴，嘬口奶豆子这就跟我走。
田翠兰：肖保长麻烦您，您能把我们当个屁，给我们放了吗？我闺女怀孕五个多月了，小斗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。
肖启山：不是去半步桥，真枪毙了那活谁干呐。
田翠兰：那要去，家家得有人去，凭什么拆我们一家的房柱子啊。
金穆蓉：只要是能保卫咱这民国，谁去不是去呀，拆了柱子保国家，房子塌了就塌了，值呀。
田翠兰：斗子，怎么啦？
（众人查看）
周玉浦：摘俩石榴去。
苑国钟：摘石榴干吗呀？
周玉浦：囫囵个塞嘴里，专治羊角风。
苑国钟：这塞得进去吗？塞进去它拿不出来呀，看着，看着脚底下，脚底。
肖启山：你个小妈妈的，唬我跟唬孙子似的，你们他妈缺德不缺德啊，小斗子，老木匠死那年你小子在哪儿干活来着？
关福斗：在白纸坊给一阔主修亭子来着。
肖启山：那年我带着人去征兵，征到你头上，你当着大伙儿干什么来着？
关福斗：抽羊角风，它想抽那我没辙。
肖启山：打光棍你抽风，娶了媳妇儿还抽风，结婚入洞房趴炕席上，你是不是也干这个来的，你他妈就不能换个花样。
关福斗：我师父他没教我别的，奉军招兵他抽风，直军招兵他还抽风，皖军招到他头上了，他接茬抽，他要不抽风，怎么就成了我师父呢，不抽风他也当不成木匠不是。
肖启山：行，你小子还真他妈有的说，得了，接茬砍你的树去吧。
田翠兰：肖保长，您是他亲爷爷，是我亲叔叔，您让我给您磕一个。
肖启山：别介，我还没说完呢，一天六毛钱，二十天要多少钱啊？你们公母俩钻被窝里，好好捏捏手指头，今儿我不跟你们要，要你们也没有，等你们拿炒肝换来正经玩意儿，别等我催，麻利儿包好了给我送过去啊。
田翠兰：不是您要饶命就饶到底，您饶半条命让我们怎么喘气呀？
肖启山：你么怕死不想去，我不得花钱雇人替你们死去啊，得嘞，有一个算一个，该干吗干吗去啊。苑国钟。
苑国钟：哎。
肖启山：这一地烂纸片子是他妈你的吧，别动，我这就过去抽你丫挺的，别动，你敢动弹，你跟我说实话，你儿子那病，到底糟到什么份儿上了？
苑国钟：嗯，你说什么？
肖启山：你儿子苑江淼那病。
苑国钟：啊。
肖启山：横不至于说死就死吧。
苑国钟：哦那什么，听协和洋大夫的口气呀，说是还有两年的命，可是上个月呢碰一蒙古大夫，硬跟我说活不过一年去了，我又上中央公园，找俩半仙打了好几卦，都说过了阴历年就得办丧事，您说我不敢当真，可也不敢不当真哪肖老板，我姓苑的都这德性了，您不心疼我谁心疼我。
肖启山：我要是按照户口底子，抽你们家男丁去修飞机场，你不是也得花钱找人代工吗，我要是不心疼你，你能活得这么轻省，国钟。
苑国钟：哎。
肖启山：跟我说实话，你是跟我玩儿么蛾子呀，还是真成了光屁溜子了。
苑国钟：肖老板，我要蒙你我真不是人揍的，但凡有点儿遮盖，我儿子能住不起医院吗，就为抓两副好药，我把家里能卖的都卖干净了，我真没钱交政府的差事了，就除了地上这个，哎，不信你伸手掏进去摸摸，你都薅不着正经东西我跟您说。
肖启山：那您打算拿什么东西，给你儿子办喜事啊？
苑国钟：什么喜事啊？
肖启山：别跟我装傻，你想给你儿子冲喜，你托人找了好几家人家了。
苑国钟：小点声肖老板，没跟孩子说呢。
肖启山：你连话都不敢跟他透，你给他冲的哪门子喜啊。
苑国钟：您说不冲喜怎么办，您要说卖脑袋能救他的命，我立马把脖子上顶这玩意儿，我切下来给您扔这儿行吗。
肖启山：劈柴胡同一家姓刘的怕招病，没答应你。
苑国钟：那，那是我没相中，那丫头俩大眼珠子不怎么动弹，瞅着疹得慌。
肖启山：我是想顺便给你搭挂个人儿。
苑国钟：谁，谁呀？
肖启山：高台阶老肖家的黄花大闺女，肖鹏芝。怎么着看不起我。
苑国钟：没没没，肖老板。
肖启山：八条粪道六眼甜水井，四个铺面俩院子，你看我们家哪点委屈你了？
苑国钟：您说哪儿去了。
肖启山：老肖家做事还从来不耍单儿，养活孩子都是一龙一凤，你看这俩福蛋儿，给你那痨病儿子当个小舅子，当个冲喜的小媳妇儿，够得上资格不呀。
苑国钟：肖老板呐，您是太阳，我们是鸡蛋黄儿，这一天上一地上挨不上。
肖启山：你儿子有病我闺女也有病，俩病合一病。
苑国钟：有病是都有病，可您闺女那病，她是个疯子呀她。
肖启山：得嘞，我明白你的意思，你看着办，我再跟你撂句沉的，自打你惦记着给你儿子冲喜，你是饶世界踅摸人家儿，独独绕开我们家高台阶儿，你不拿眼皮子夹我，苑国钟，我就一句话，你他妈得罪我了，回见吧你。
苑国钟：肖老板，您留步您留步，您看我欠您这捐。
肖启山：我替你包圆儿了。
苑国钟：我怎么又听不明白了。
肖启山：谁让我心疼你呢，我垫足了替你交上去了。
苑国钟：您替？
肖启山：算我下给你一笔印子钱，六分的利十天一结，我不见你，有人替我来拿。
苑国钟：不是肖老板，这印子钱。
关福斗：苑叔。
苑国钟：哎。
关福斗：苑叔。
苑国钟：怎公了，怎么了这是？
关福斗：苑叔苑叔。
田翠兰：怎么了？
关福斗：本来朝那边躺下的，中间拧了一麻花倒这边了。
王秀芸：拦个大绳子我没拉住。
苑国钟：砸了我房子得赔，得赔我。
田翠兰：你们，赔你个大萝卜，那房不是好好的吗那。
金穆蓉：不对吧，瞅着好像是砸了东院那大北房了。
肖启山：你们把黄局长他们家房砸了？
苑国钟：还不如砸我房呢，还不如砸我脑袋呢，小斗子，我拿菜刀劈了你我。
肖启山：你们就知道给我找事，得，我这保长这回又有事由了，苑国钟，人让你赔多少你都别上吊去，也别扎筒子河那滋泥去，我替你包圆儿了。
田翠兰：什么味儿啊？药，药耙锅了，你个棒槌。
——第一幕完——
编剧：刘恒
导演：林兆华
演员表：
何冰——苑国钟
濮存昕——古月宗
宋丹丹——田翠兰
杨立新——肖启山
徐帆——金穆蓉
傅迦——王立本
马星耀——周玉浦
兰法庆——牛大粪
荆浩——苑江淼
郭奕君——王秀芸
原雨——周子萍
雷佳——肖鹏达
何靖——关福斗
第一幕
1948年夏 处暑 白昼
田翠兰：小淼子啊，紧着咳嗽就别吹了，本来就是个痨病疴子，你就不怕吹吐了血吗？大妈我听着上不来气了啊，我都快吐血了。我说大兄弟，您那嘿儿嘿儿嘿儿笑什么呢，吃膏药了吧您！
周玉浦：我吃黑枣了，你看这字印的啊，一粒一粒的，像不像黑枣，我瞅着它们我就想乐。
田翠兰：那甜枣都告诉您什么了？
周玉浦：国军，咱们英勇的国军，在东北又打赢了。
田翠兰：新鲜，他们什么时候输过，哎，明是脑浆子都让人打出来了，顺着腮帮子直滴答，兹一上报纸，嘿，敢情这搂着脸巴子庆祝胜利，人家扎堆那舔豆腐脑呢。
周玉浦：哈哈。
田翠兰：哈哈。
金穆蓉：玉浦。
周玉浦：哎哟。
金穆蓉：搭把手来。
周玉浦：哎哎。
金穆蓉：哎哎哎，干嘛呢您这是？
田翠兰：对不住了，大妹子。
金穆蓉：翠兰姐姐。
田翠兰：哎。
金穆蓉：我就看不明白了，您这着的事哪门子急呀？
田翠兰：我不着急，您也甭着急，穆蓉妹妹，我这就给您捡起来。
周玉浦：别别别，我来，我来。
金穆蓉：您那肠子掉地上了，不碍的，我们这膏药怎么办呐。
田翠兰：瞧您这话说的，猪肠子掉在地上不碍的，我这肠子，我得让它掉我自个儿肚子里不是。
金穆蓉：您甭客气，您就告诉我，这膏药沾上土坷垃怎么使啊？它给谁使啊？
田翠兰：谁腰疼给谁使啊，这不是敷腰的吗？
金穆蓉：啊，我们拿出去给人使。干嘛呀你？再硌着人家，人家不给钱也就罢了，万一人家要讹我们一道，我们找谁讲理去？
田翠兰：找我啊，您让那孙子找我来，您让他讹我来，谁怕谁呀，想他妈变着法的讹我，他姥姥。
金穆蓉：没您那么捡便宜话的，谁讹谁了？
田翠兰：爱谁谁，谁他妈讹我，我抽谁，您把那膏药递给我，我糊他腚眼子，我糊死臭丫挺的。
周玉浦：穆蓉，咱少说两句，姐，您也少说两句。
金穆蓉：闭嘴，往后不许你叫这人姐。
田翠兰：别介，管我叫妈，我还不乐意呢。
周玉浦：少说两句。
苑国钟：哪个歪嘴子夜壶干的这个，又跟树后滋一泡，哪天逮着兔崽子，我要不骟了他，我就不姓苑啊，叽叽喳喳嚷嚷什么呀，知道胡同口老街坊怎么跟我嚼舌头来的，不得了啦，你们院那俩母鸡又那踩蛋呢，多寒碜呐，你们自个都不嫌寒碜你们。翠兰子，来帮我一把啊，你们都听大哥一句，这掐架的累活都给公的留着，母的都回窝好好趴着去，是不，玉浦兄弟？
周玉浦：那是那是。
金穆蓉：哈利路亚。
田翠兰：阿弥陀佛。
苑国钟：关老爷圣明，二位别走，别走二位，有要紧事说，啊，立本儿兄弟，立本，赶紧的，把这艾蒿辫儿点着了挂茅房去，熏不死蚊子，把它熏傻了，让他分不清哪是砖头，哪是屁股，我看它盯谁去。草药茬子不着急啊，文火慢慢煨。翠兰妹子。
田翠兰：哎。
苑国钟：嘿嘿嘿，穆蓉妹子，知道今儿什么好日子吗？
田翠兰：就冲您那一笑就没憋好屁，还不赶紧放出来，没瞧见手里都端着活呢。
苑国钟：今儿好节气啊，今儿个处暑，今儿是我苑国钟要饭的日子，我说哎，我这要的可不是租钱，我这要的是饭钱，你们这东厢西厢住着我的瓦片，不能说不赏给我口饭吃啊，你们都过来瞧瞧，多好的茉莉花，有人看没人要，花骨朵倒给掐没了，三瓶子酒一滴答都没卖出去，咸菜出去了，来俩熟人，一人抓一大把，临了没给钱，给俩字，尝尝。
田翠兰：给你俩字是便宜的，不是熟人，非给您俩嘴巴子，踹您两脚，您不也得接着吗？
苑国钟：是啊，我多倒霉呀，我认哪。你歇着吧，你给我，我给你串暖壶去，来来。
苑江淼：我自己来。
苑国钟：淼子啊，晚半晌咱们去不成那澡堂子了。
苑江淼：为什么？
苑国钟：新来那掌柜的不地道，他怕主顾嫌弃病人死活就不卖给咱那澡牌子。
苑江淼：人家没什么错。
苑国钟：瞧见没有，我这儿子念书念傻了。
田翠兰：他没傻，您傻了。
苑国钟：我怎么傻了我？
田翠兰：满世界没您那么惯儿子的，他再有病您也是他爸爸，他就是得了神仙的病，他也不是神仙，他是您儿子，您犯不着一天到晚的这么供着他。
苑国钟：我不是他爸爸，他是我爸爸成吗？
田翠兰：您甭不爱听，让他休了学，是让他养病的，没白日没黑夜的看书看书，就知道看书，您瞪俩大眼珠子不知道管管，这是养病呢，这不上赶着找死吗？
苑国钟：就看，我儿子喜欢看书，看书高兴，我得让他高兴。
田翠兰：吃浆子吃多了吧你。
苑国钟：我心疼他，听他半夜咔咔咳嗽，我这心都裂成八瓣了。
田翠兰：搁着我，他要不听劝，我就把他那书给他扯了，把他的口琴给他撅了，把……小淼子啊，那几屉窝窝头都是新茬儿的棒子面儿，回蒸得了，你趁热尝尝。
苑江淼：哎，谢谢大妈。
苑国钟：儿子，儿子，那什么，晚半晌爸爸给你烧锅热水，咱自个蹲水缸里涮涮，啊，儿子。
苑江淼：不用了。
田翠兰：嘿嘿嘿，他不愿意说话，您非去烦他，您这不是上赶着挨臊吗？
苑国钟：这就是嫌弃我跟你们催租子呢，一到要房钱就不爱搭理我，您说我又没跟他要，他老臊着我干什么。
田翠兰：那您别要房钱了，您要我儿子吧！
苑国钟：你就是打着成心饿死我你，饿死我没关系，你们不能说饿死我儿子吧，你们这都看见了啊，刚抓的药，什么药能治痨病疴子这号病啊，死马当活马医，人家跟我要多少钱我都得递过去，要脑袋我们不也得给吗。嘿，我说二位咱这么着，要不然你们二位就把我扒光了，我身上还剩一个大子，我他妈立马躺这儿，请你们二位扒我的皮。
周玉浦：我说苑大哥啊，我们这刚囤了几口袋药材，挺老大花销。
苑国钟：我都跟你说不着，你们家银子就不归你管。
苑国钟：穆蓉妹子，您听好了啊，大暑一笔芒种一笔，这处暑可又一笔，咱把这三缕的头发拧成一根大辫子，您欠我一季的房钱您，您就一块儿给清了吧，您省心我省心，老天爷都跟着省心呢。
徐帆：国钟大哥，我们欠您房钱，是对不住您，可是我们也掉这儿坑里，爬不出来呀，您不是看不见吧您有眼睛啊。
苑国钟：知道，我有眼睛啊我都看见了，你们在坑里抓挠，那我都让人活埋了反正你们什么都看不见你们。
金穆蓉：您别起急嘛，这不跟您商量嘛，您瞧啊，我们家玉浦在西鹤年坐堂，这您是知道的啊，可是人家刚刚涨了堂租，这您不知道吧，屁股大点地方，您知道人家要多少钱吗？我们家玉浦挣三碗饭，就得拨给人家两碗半，这不，头些日子进了一批党参，钱没少花，可是全发了霉呀。
田翠兰：发了霉倒是发了霉，可也没瞅见耽误了卖，老阳底下晒一晒。
金穆蓉：哎哎哎。
田翠兰：蜂蜜水里泡泡，做成那大药丸子多少啊。
金穆蓉：哎哎哎哎，哎哎哎啦，我哪儿又招着你了，我招着你了。
田翠兰：怎么没完没了你。
苑国钟：你等等你往哪儿跑，翠兰子，你把房钱给我掏出来，我数完了爱躲哪儿躲哪儿去，掏钱。
田翠兰：您等我把肠子掏干净了，再给您掏钱。
苑国钟：甭讲这废话不爱听，掏钱。
田翠兰：活该您儿子臊着您。
苑国钟：活该我认，掏钱。不要软的要硬的啊，你得掏块叮当脆的吧您。
田翠兰：手粘着呢，自个儿进兜掏。
苑国钟：您也回屋取去吧。
金穆蓉：哈利路亚。
田翠兰：阿弥陀佛。
苑国钟：关老爷圣明。我说啊，你属王八的，咬人不带撒嘴的你。
田翠兰：废话，我一撒嘴她不得刁着我鼻子啊，上回洗猪肠子，脏水浸了她的药材笸箩，愣讹我半袋白面。
苑国钟：您犯得着跟她较那个劲，人家信的是玛丽亚。
田翠兰：她信玛丽亚，我信观世音，我就得矮她一头不成，她脊梁后头有耶稣戳着，我屁股后头坐着弥勒佛呢，谁怕谁啊。嘿嘿嘿，你掏够了没有啊你？
苑国钟：不够，你们两口子一份，你闺女两口子还一份呢。
田翠兰：你掏着硬的了吗？
苑国钟：去去去，洗你肠子去。
田翠兰：哎哟。
苑国钟：我说玉浦兄弟。
周玉浦：哎，您说。
苑国钟：我说你媳妇儿这进教门有两年。
周玉浦：到腊月整三年。
苑国钟：都说你屋这位大格格呀爱使小性，说是随了天主了吧，这脾气不得改改。
周玉浦：嘿。
苑国钟：看涨啊，按说不至于，谁得罪她了啊，蒋委员长欺负她了，傅司令难为她了，您跟她进过教堂，您给说说怎么了这是，瞧谁谁不顺眼。
周玉浦：不瞒您说，我还想找人打听打听呢，头回进教堂吧 我就打呼噜，推醒了吧接着打，我媳妇儿那眼泪还没下来呢，先把那神父给弄哭了，打那起啊，穆蓉再也不让我上教堂一步。
苑国钟：是啊，你不去你闺女跟着去。
周玉浦：去两回也不去了。
苑国钟：你闺女也打呼噜？
周玉浦：打呼噜倒好了，人家呀改信马克思了。
苑国钟：马什么玩意儿？
周玉浦：马克思。
苑国钟：哪儿的？一贯道。
周玉浦：嗬， 这哪儿跟哪儿啊（耳语）知道了吧？
苑国钟：不知道，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见，姓马的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，我就认识房钱，赶紧着，让你媳妇儿拿钱啊。穆蓉妹子，穆蓉妹子。
周玉浦：她给你拿去了 你着什么急啊。
苑国钟：哎哎哎，干吗呢这是？
周玉浦：什么呀这是？
苑国钟：干吗呢这是。
田翠兰：正伐树呢。
苑国钟：谁呀？
田翠兰：我闺女他们两口子。
苑国钟：嘿，谁让，你让干的是不是？蹬鼻子上脸踹脑门，想蹲我天灵盖拉屎是不是？
田翠兰：不是我！
苑国钟：不是你，谁啊谁？
古月宗：我。
苑国钟：你呀。
古月宗：你瞎嚷嚷什么，我让他们伐的。
苑国钟：不是古爷，后夹道那棵树，我押给棺材铺了您不知道吗？
古月宗：你说什么？
苑国钟：嘿，这时候他什么都听不见了，后夹道那棵树，我早就押给棺材铺了，您不知道吗您？
古月宗：废话，我要不知道，我能急着赶着让他们下斧子吗？
苑国钟：您这话怎么说啊您。
古月宗：我命里缺这口棺材，腊月初八我整岁七十三，不备口六个面的小木头宅子，我过不了那坎儿。
苑国钟：您听听，您愿意睡棺材，您上棺材铺躺着去，您糟践我树干什么呀。古爷，我是房主，树砍不砍我说了算，您凭什么说砍就给砍了你。
古月宗：没错你是房主，可这窝头会馆是民国十六年你从我手里买过去的，对吧？
苑国钟：对啊。
古月宗：三百二十块现大洋，是我把这小院卖给你的对吧？
苑国钟：对呀。
古月宗：可我没把树卖给你对吧？
苑国钟：不对了，不对了啊古爷，您好歹顶着个举人的名头儿，您知道前朝皇上吃了韭菜嘴里什么味，还告诉在他跟前闻过，您可别恶心我您，哦，我花钱买了个院子，院子里树它能不是我的，院子里东西能不是我的吗？
古月宗：我也是院子里东西，我是你的，我古月宗这老东西是你的，还是我自个儿的？
苑国钟：您当然是您自个儿的。
古月宗：这不结了。
田翠兰：哎老爷子，您别再用那铁钎子扎那墙皮了，您把那墙皮都扎酥了，回头砖头掉下来砸您后脚跟。
古月宗：怎么着，这院子是他的，蛐蛐儿也是他的，你们答应了，蛐蛐儿答应了么？
苑国钟：有这么讲理的吗，懒得笑话您。
古月宗：来来来，咱俩对对房契，把你那张也拿出来，让它也凉快凉快啊苑大头。
苑国钟：您那么叫我啊，我不爱听。
古月宗：你不爱听，洪宪皇帝发丧那年，那年这小子还给我看大门，不好好在院子里呆着，跑街上看袁世凯出大殡去，你们猜怎么着。
田翠兰：怎么着？
古月宗：一街筒子的人呐，不看那死的都看这活的，说嘿这么快袁大头转世了。苑大头，有没有这回事？
苑国钟：有，我脑袋多大呀。古爷，我那苑不是他那袁，我是草民，我带着草字头呢我，您管我是苑大头还是方大头，我就是扁大头，我他妈就是一馅饼，后夹道那棵树它也不是您的啊，它是我的。
古月宗：念念房契，这上头有个树字，我立马磕死你脚底下你念，念。
苑国钟：我念不着。
古月宗：你不念我念，我就喜欢这两句啊，念给你们公母听听。
田翠兰：您念念。
古月宗：卖者，指的是我，卖者痛失老宅身心染恙，切需调养，我差一丢丢儿没背过去，自立契之日起无偿，就是不给钱啊，无偿暂住原宅一间，待另购新居之后，即行搬离，买者不得干涉之。
周玉浦：哎我说古爷。
古月宗：耳朵痒，听不着。
周玉浦：我说您打民国十六年到今儿，还没购得新居呢？
古月宗：做梦都想搬了，就是找不着合适的。
田翠兰：今儿都民国三十七年了，您这得省多少房钱哪。
古月宗：说的是啊，每次他跟你们催租子，我这心里的蜜罐子，算是给打翻了，齁的我嘿，甭提有多难受了。
苑国钟：古爷，祖宗，你就不能被窝里偷着乐去您。
古月宗：就怕乐大发了挺被窝里，我出来透透气。
苑国钟：您已然大发了，您快了您，行了，甭忙活了，我白送您一口棺材，您这就躺直了挺进去，我马上给您钉钉子。
古月宗：小子，你说的。
苑国钟：我说的。
古月宗：听见没有，树归他，棺材可归我。
苑国钟：您就成心扇我脸巴子，我都认了，后夹道那棵……等等，等等，不要软的要硬的。
金穆蓉：您凑合着吧您。
苑国钟：软的就软的您倒给我金元券啊，您弄这么些。
金穆蓉：自个儿兑去啊，唻口睡沫数数。
苑国钟：这我数得过来吗我？
金穆蓉：反正我不欠您的了啊。
古月宗：大格格，我这给您请安嘞。
金穆蓉：哟哟哟，您老吉祥，您老吉祥。
古月宗：老家在满洲过得还舒坦吧？
金穆蓉：还凑合吧。
古月宗：听说让共匪给围到锦州城，出不来了。
金穆蓉：逃出来了，躲到天津卫去了。
古月宗：可是听说天津也快给围严实了。
金穆蓉：您想说什么吧您。
苑国钟：呵，走哪儿人家围哪儿。
金穆蓉：您干吗呢您。
苑国钟：真招人待见。
周玉浦：我说各位各位，咱们聊点别的成吗。
苑国钟：牛大粪，牛大粪，可逮着你了啊，你呀，你甭叫牛大粪了，你改名叫牛大尿吧你，你说你挺老沉的物件，逮个椅角旮旯就敢往出提溜，什么人呐你这是。
牛大粪：哎哟嘿舒坦。苑大哥，是我这尿泡对不住您了，可把我惨喽。
苑国钟：我说，您见天儿淘茅房，哪儿盛不下一股水啊，非跑这儿滋我这棵树来你。
牛大粪：不瞒您说，这条粪道一百多个茅坑，哪个我都不能使，老丫挺的给定的规矩，就是拉了裤兜子，就是拿手捧着喝进去，也不能用主顾的茅厕。
苑国钟：你们老板主意挺地道。
牛大粪：嘿，您就损吧您，有一回爷们儿忘了规矩，正蹲着使劲呢，让住家一女眷给撞上了，饶着赔了仨月薪水，脑袋还让人家给拍成紫茄子了。
苑国钟：行，你记着啊，以后自个儿拿手捧啊你。
牛大粪：行，我喝进去。您敛这么多擦屁股纸干什么呀。
苑国钟：嘿你真是淘茅房的，你离不开这点事儿怎么着。
牛大粪：您哪，赶紧上果子巷排大队去吧，您知道几个兑几个了吗？
苑国钟：贴着告示呢，三百万换一块。
牛大粪：没他那行市了，您今儿要能排上，四百万还能换一张，搁明儿啊保不齐一块钱，得要您六百万了。
苑国钟：那还换什么大劲啊，留着笼火使得了哎。
牛大粪：您听说没哎，这国军把延庆县城丢了，说是平谷县城也丢了，您说这要一路这么丢下去，那下回就丢到德胜门城根儿了。
苑国钟：西瓜都丢了，丢俩芝麻算他妈什么呀，明儿早上一睁眼，天安门楼子都是人家的，行了啊，以后你别饶世界滴哒你那哈喇子啊，今儿这么热，胡同口那儿都闻着不是味了。
牛大粪：行行，行行行行，哟，举子爷，您老吉祥。
古月宗：吉祥吉祥吉祥。
牛大粪：您说逮蛐蛐儿皇上逮着没哪。
古月宗：没有哇，那孙子他老不上朝，我守这太和殿门口我干着急，大粪，身上揣着铜子儿没有？
牛大粪：有仨俩的。
古月宗：我这前头是曹锟、段祺瑞，后头是张作霖孙传芳，仨大子儿赌一个注哎，你赌哪个儿赢？
牛大粪：我看还是曹锟蛮横。
古月宗：得嘞。
牛大粪：我赌这爷们儿。
古月宗：我在胡同口的荫凉处我候着你，淘完了茅清子你赶紧过来。
牛大粪：哎古爷古爷古爷，伙计们托我跟您打听个事。
古月宗：玩婊子不行，玩蛐蛐儿门儿清，直说。
牛大粪：那些伙计他不明白呀，说这窝头会馆为什么非叫窝头会馆，它不叫馒头会馆呀。
古月宗：是啊。
苑国钟：叫包子会馆多油腥啊。
古月宗：我啊，掐头去尾跟你简单洁说，我一穷祖宗，从乡下进京赶考，住这小院俩月，啃了六十天窝窝头，一考他就考上了，他这脑瓜子一蒙啊，就把这小院给买下了，起名窝头会馆还立了个规矩，往后啊凡不是赶考的一个不让进，赶考的不穷他也不让进，进来的见天儿啃窝窝头，直啃到了我这块儿，足足啃了二百年啊，再他妈没一个考上的，都憋在窝头眼儿里，任谁都钻不出来了。
牛大粪：那您不是考上了吗。
古月宗：别装蒜，我这举人的名头买来的，你不知道，苑大头没跟你说过。
苑国钟：我跟他说过，我跟他说呀窝头那眼儿是死的，钻不过去，要改焦圈儿会馆，你早钻过去了你。
牛大粪：古爷古爷，门楼子上那匾真是您写的?
古月宗：废话，不是我写的能是乾隆写的。
牛大粪：落款可是乾隆。
古月宗：你想让康熙落款我也能落。
牛大粪：老丫挺的来了，我得忙活儿去了。
古月宗：肖保长，您赏个大子儿听一段。
肖启山：您让我听谁啊？
古月宗：你看我这前头是谭鑫培杨小楼，后头那俩梅兰芳荀慧生，嘿，唱得那个自在，我给您逗逗，让它们好好给您哼唧哼唧。
肖启山：我想听杜鲁门您有吗？
古月宗：洋蛐蛐儿还真没逮着过。
肖启山：我就爱听杜鲁门叫唤，您什么时候逮着言语一声。
古月宗：是是是。
肖启山：待会儿哪儿也别去，咱找个阴凉地好好聊聊。
古月宗：胡同口顺碗炸酱面，顺便给您寻摸寻摸那个杜鲁门。
肖启山：别跑，跑哪儿我也把他妈的逮回来。
苑国钟：哎哟喂，什么风儿啊，这么仁义把您给兜来啦。
肖启山：什么风儿这么大啊都把我兜落了地了，怎么没把你给兜飞了呢。
苑国钟：兜飞了又他妈给兜回来了，说句真格的您别不爱听，就您这模范保长，光知道上区党部开会去，活活把这吃窝头老街坊都给忘了，是不是您。
周玉浦：来，肖老板您坐。
田翠兰：您坐。
周玉浦：我让穆蓉给您湖壶高的来。
田翠兰：回头炒肝做得了给您盛一碗尝尝。
周玉浦：穆蓉，给肖老板湖壶高的。
金穆蓉：来了来了。
周玉浦：您先来根骆驼，刚从黑市淘换来的洋骆驼。
田翠兰：抽他一根。
肖启山：我不是来串门子的，没那么大闲功夫，各位都听好了啊，电灯费、渣土费大街清扫费，大街洒水费城防费兵役费，水牌子费绥靖临时捐，绥靖建设捐护城河修缮捐，下水道清理捐丧葬捐植树捐，房捐粪捐树捐，还有一个是马干差价，对，马干差价，我说诸位，我说全乎了没有，给我掌掌口条，看我有落下的没有。
苑国钟：还有落下的呢，没落下都活不下去了，再有落下的您就甭收税了，你直接叫辆排子车，您给我们收户就完了。
周玉浦：肖老板，那城防费，兵役费不是到年根儿底才收的吗？这刚处暑，且不到日子口呢。
肖启山：不知道打仗呢。打仗不得花钱吗，今儿打的是东北，明儿那炮弹兴许落你们家炕头上，年根儿底下再找你收，让我跟你那碎骨头渣子收去，我还收的着吗我。
苑国钟：肖老板，我压根儿就没闹明白，就您刚才说那马干差价，那是怎么个物件那个？
肖启山：跟你这么说吧，这马干差价的意思就是，那马干的差事打算让你给干了，可你不是马啊，你干不了啊，你们家又没马替你当这个差，那怎么办呢，你给出个价吧，马干差价，大概齐就是这么个意思，您明白了吧？
苑国钟：明白了，还剩半个不明白。
肖启山：这耳朵接着呢。
苑国钟：树捐横就一个呀，您刚才给念成俩树捐了。
肖启山：那个是植树的捐，这个谁让你让我听见了呢，这树可不是随便砍的，您得给民国政府补个伐树的捐。
苑国钟：哎哟喂。
肖启山：你还是哟喂哟吧，咱这大民国不缺你这俩小钱，可谁让你是民国的一个民呢，该孝敬你就踏踏实实地孝敬吧，别说你牙疼你就是肋叉子疼，也得把栓在骨头上那钱串子给我他妈撸下来。
苑国钟：您能容我说句不好听的吗。
肖启山：你还是积德说句好听的吧。
苑国钟：这民国呀，压根儿都不该起这么个名。
肖启山：那你打算让它叫什么呀？
苑国钟：要叫我说民国要不像个民国，那叫他妈官国就完了呗。
肖启山：您这是好听的。
苑国钟：不好听的给您夹着呢，没好意思嘣出来。
肖启山：平时胆小的跟个免爷儿似的，一让你掏钱你就蹿儿，吃软饭拉硬屎什么屁都敢放，中华官国，亏他妈你想得出来。
苑国钟：本来就是嘛，动不动就跟我要钱，动不动就跟我要钱，肖老板，您替他们跟我要过一百回钱了吧，您替我跟他们要过一个大子儿没有啊，不信就上当街，您来来奥斯汀您试试，您跟那当官的说，你说有一姓苑的，跟你要两块钱，不给不行啊，不给不让你丫走，你看丫蹿儿不蹿儿，丫蹿儿了我凭什么不能蹿儿啊。
田翠兰：苑大哥真逗嘿，他多逗啊。
肖启山：开玩笑有两句得了啊，两句正好。
苑国钟：可不正好嘛，什么三民主义呀改喽，改成三官主义，官吃官喝官拿，正可好儿。
肖启山：苑国钟，闭上你丫那臭嘴，你还没完了你，共军离城门楼子还远着呢，你那狗鼻子闻见味了，你他妈烧得慌是不是，你想上哪儿凉快凉快去，炮局还是半步桥你自己挑，你他妈懒得去我背你去。
金穆蓉：上礼拜大弥撒，您夫人怎么没去呀？
肖启山：老毛病又犯了喘得下不来炕。
金穆蓉：听您夫人念叨，说等秋天的时候，你们家小达子，就能从牢里头放出来了。
肖启山：别说我儿子了，那些杀人放火的主儿，都一拨一拨打牢里往外撒，不是什么好兆头，这时局啊有今儿没明儿了，到底怎么着谁说得明白啊。
金穆蓉：哎哟，如今这年头啊，满世界跑枪子儿，牢里面兴许要比街面上安生得多。
肖启山：你们家子萍还好吧？这暑假放得有些日子了，这胡同里怎么见不着她人影啊？
金穆蓉：北边打仗，她吉林的几个女同学回不了家，跟学校里陪人解闷呢。
肖启山：一顶一的丫头片子呀，我们家那蛤蟆这辈子甭想。
金穆蓉：瞧您说的，谁还不是认命呢，往后啊我们就得自个儿顾自个儿，能凑合着活下去就是万幸了，您先坐着啊。
肖启山：别渗着了，按老规矩来吧，省着一箍节一箍节，算起来麻烦啊，耳朵眼长毛了没听见啊，你们真觉得委屈吗？你卖膏药你卖炒肝，你卖私酒卖咸菜，你们他妈逮着什么卖什么，这民国政府，跟你们收过一厘钱的税吗？没我在前面挡着，你们能这么轻省。
田翠兰：我这给您回屋拿去。
周玉浦：您先点根骆驼，您先让我给您点根骆驼。
肖启山：拿正经的来。
周玉浦：那您先喝。
肖启山：您他妈倒脚稳当点，把腰杆子挺直喽，您们瞧这土鳖这两步走，跟娘儿俩似的，还是他妈瘸娘儿们，活他妈揍行。
牛大粪：老丫挺的。
田翠兰：按规矩呈给您了，就牙签这么小不点儿的买卖，往后全指着您照应了，等我们换成了大棒槌，可得好好孝敬孝敬您。
肖启山：您别拿那棒槌骇我脑瓜子就行了。
金穆蓉：这给您。
肖启山：小斗子呢？
田翠兰：后面伐树呢
肖启山：叫他先过来，麻利儿的啊！
田翠兰：斗子，福斗，福斗。
关福斗：诶。
田翠兰：赶紧跟秀芸过来，赶紧地别磨蹭。
关福斗：来了来了，这树瓤子硬得跟铁疙瘩似的。
肖启山：我瞧你就跟他妈铁疙瘩似的。
关福斗：肖老板您找我。
肖启山：家里有镐头吗？
田翠兰：没有。
肖启山：有铁锨吗？
关福斗：有。
田翠兰：没有，有。
肖启山：给那铁锨安个结实点的木头把子，扛着它这就跟我走。
田翠兰：干吗去啊？
肖启山：上坟地给你挖坑去。
田翠兰：不是，您要带我女婿上哪儿去啊？
肖启山：这程子，你们谁上永定门外溜达过啊？那些个飞机呀就别提多闹腾了，胖的瘦的在脑瓜顶上是嗡嗡嗡，嗡嗡嗡，跟闹蝗虫似的死活落不下来。
关福斗：跟日本人学，反共防共给咱们市民撒传单。
田翠兰：哟，那八成是南苑机场出事了吧？
肖启山：可不就是吗，共军的炮弹砸在机轱辘道上了，那些翅膀短点的，还能凑活着贴着边儿往下出溜，剩下可就惨喽，蒋委员长大老远从南京飞过来，翅膀长得忒长了，死活落不下来，怎么飞过来又怎么飞回去了，你们说他闹心不闹心。
田翠兰：不是我不明白，那您让我们小斗子，拿着铁锨干吗去啊？他就是扛着斧子过去，那蒋委员长的飞机该落不下来，它不还落不下来吗。
苑国钟：是啊，要不然咱都打着斧子过去，嫌翅膀忒长了给砍短点，我估计能下来人家也不下来了。
肖启山：开玩笑有半句得子啊，半句正好。小斗子你过来，你听好了，出胡同奔菜市口，往北到西单牌楼，抹头你往东，一直扎下去，什么时候撞着东单牌楼，你什么时候停下来，那儿有人管你三顿饭，天黑了帐篷里有你的草铺，天亮了拿铁锨和三合土砸大夯，兹你待够二十天，我保你踏踏实实地顺原道回来，我还你们公母俩一个全须全尾的养老女婚，这么着行了吧？
苑国钟：炮局打北边搬南边去了。
田翠兰：我们小斗子犯什么罪了，您让他干这等子牢里的差事。
肖启山：好差事，修飞机场，见天儿离不开白米饭白面包，羊肉氽丸子就美国虾米罐头，傻小子享福去吧，赶紧回屋跟媳妇儿吃个嘴，嘬口奶豆子这就跟我走。
田翠兰：肖保长麻烦您，您能把我们当个屁，给我们放了吗？我闺女怀孕五个多月了，小斗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。
肖启山：不是去半步桥，真枪毙了那活谁干呐。
田翠兰：那要去，家家得有人去，凭什么拆我们一家的房柱子啊。
金穆蓉：只要是能保卫咱这民国，谁去不是去呀，拆了柱子保国家，房子塌了就塌了，值呀。
田翠兰：斗子，怎么啦？
（众人查看）
周玉浦：摘俩石榴去。
苑国钟：摘石榴干吗呀？
周玉浦：囫囵个塞嘴里，专治羊角风。
苑国钟：这塞得进去吗？塞进去它拿不出来呀，看着，看着脚底下，脚底。
肖启山：你个小妈妈的，唬我跟唬孙子似的，你们他妈缺德不缺德啊，小斗子，老木匠死那年你小子在哪儿干活来着？
关福斗：在白纸坊给一阔主修亭子来着。
肖启山：那年我带着人去征兵，征到你头上，你当着大伙儿干什么来着？
关福斗：抽羊角风，它想抽那我没辙。
肖启山：打光棍你抽风，娶了媳妇儿还抽风，结婚入洞房趴炕席上，你是不是也干这个来的，你他妈就不能换个花样。
关福斗：我师父他没教我别的，奉军招兵他抽风，直军招兵他还抽风，皖军招到他头上了，他接茬抽，他要不抽风，怎么就成了我师父呢，不抽风他也当不成木匠不是。
肖启山：行，你小子还真他妈有的说，得了，接茬砍你的树去吧。
田翠兰：肖保长，您是他亲爷爷，是我亲叔叔，您让我给您磕一个。
肖启山：别介，我还没说完呢，一天六毛钱，二十天要多少钱啊？你们公母俩钻被窝里，好好捏捏手指头，今儿我不跟你们要，要你们也没有，等你们拿炒肝换来正经玩意儿，别等我催，麻利儿包好了给我送过去啊。
田翠兰：不是您要饶命就饶到底，您饶半条命让我们怎么喘气呀？
肖启山：你么怕死不想去，我不得花钱雇人替你们死去啊，得嘞，有一个算一个，该干吗干吗去啊。苑国钟。
苑国钟：哎。
肖启山：这一地烂纸片子是他妈你的吧，别动，我这就过去抽你丫挺的，别动，你敢动弹，你跟我说实话，你儿子那病，到底糟到什么份儿上了？
苑国钟：嗯，你说什么？
肖启山：你儿子苑江淼那病。
苑国钟：啊。
肖启山：横不至于说死就死吧。
苑国钟：哦那什么，听协和洋大夫的口气呀，说是还有两年的命，可是上个月呢碰一蒙古大夫，硬跟我说活不过一年去了，我又上中央公园，找俩半仙打了好几卦，都说过了阴历年就得办丧事，您说我不敢当真，可也不敢不当真哪肖老板，我姓苑的都这德性了，您不心疼我谁心疼我。
肖启山：我要是按照户口底子，抽你们家男丁去修飞机场，你不是也得花钱找人代工吗，我要是不心疼你，你能活得这么轻省，国钟。
苑国钟：哎。
肖启山：跟我说实话，你是跟我玩儿么蛾子呀，还是真成了光屁溜子了。
苑国钟：肖老板，我要蒙你我真不是人揍的，但凡有点儿遮盖，我儿子能住不起医院吗，就为抓两副好药，我把家里能卖的都卖干净了，我真没钱交政府的差事了，就除了地上这个，哎，不信你伸手掏进去摸摸，你都薅不着正经东西我跟您说。
肖启山：那您打算拿什么东西，给你儿子办喜事啊？
苑国钟：什么喜事啊？
肖启山：别跟我装傻，你想给你儿子冲喜，你托人找了好几家人家了。
苑国钟：小点声肖老板，没跟孩子说呢。
肖启山：你连话都不敢跟他透，你给他冲的哪门子喜啊。
苑国钟：您说不冲喜怎么办，您要说卖脑袋能救他的命，我立马把脖子上顶这玩意儿，我切下来给您扔这儿行吗。
肖启山：劈柴胡同一家姓刘的怕招病，没答应你。
苑国钟：那，那是我没相中，那丫头俩大眼珠子不怎么动弹，瞅着疹得慌。
肖启山：我是想顺便给你搭挂个人儿。
苑国钟：谁，谁呀？
肖启山：高台阶老肖家的黄花大闺女，肖鹏芝。怎么着看不起我。
苑国钟：没没没，肖老板。
肖启山：八条粪道六眼甜水井，四个铺面俩院子，你看我们家哪点委屈你了？
苑国钟：您说哪儿去了。
肖启山：老肖家做事还从来不耍单儿，养活孩子都是一龙一凤，你看这俩福蛋儿，给你那痨病儿子当个小舅子，当个冲喜的小媳妇儿，够得上资格不呀。
苑国钟：肖老板呐，您是太阳，我们是鸡蛋黄儿，这一天上一地上挨不上。
肖启山：你儿子有病我闺女也有病，俩病合一病。
苑国钟：有病是都有病，可您闺女那病，她是个疯子呀她。
肖启山：得嘞，我明白你的意思，你看着办，我再跟你撂句沉的，自打你惦记着给你儿子冲喜，你是饶世界踅摸人家儿，独独绕开我们家高台阶儿，你不拿眼皮子夹我，苑国钟，我就一句话，你他妈得罪我了，回见吧你。
苑国钟：肖老板，您留步您留步，您看我欠您这捐。
肖启山：我替你包圆儿了。
苑国钟：我怎么又听不明白了。
肖启山：谁让我心疼你呢，我垫足了替你交上去了。
苑国钟：您替？
肖启山：算我下给你一笔印子钱，六分的利十天一结，我不见你，有人替我来拿。
苑国钟：不是肖老板，这印子钱。
关福斗：苑叔。
苑国钟：哎。
关福斗：苑叔。
苑国钟：怎公了，怎么了这是？
关福斗：苑叔苑叔。
田翠兰：怎么了？
关福斗：本来朝那边躺下的，中间拧了一麻花倒这边了。
王秀芸：拦个大绳子我没拉住。
苑国钟：砸了我房子得赔，得赔我。
田翠兰：你们，赔你个大萝卜，那房不是好好的吗那。
金穆蓉：不对吧，瞅着好像是砸了东院那大北房了。
肖启山：你们把黄局长他们家房砸了？
苑国钟：还不如砸我房呢，还不如砸我脑袋呢，小斗子，我拿菜刀劈了你我。
肖启山：你们就知道给我找事，得，我这保长这回又有事由了，苑国钟，人让你赔多少你都别上吊去，也别扎筒子河那滋泥去，我替你包圆儿了。
田翠兰：什么味儿啊？药，药耙锅了，你个棒槌。
——第一幕完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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